竹星

Part 13 追寻  

 

遣送英灵，迦勒底颠覆，人理冻结，达芬奇被刺杀，仅存之人开始逃亡。

 

而她还是人类最后的御主，永恒不变，只是开始为人类史，尔后为泛人类史罢了。

 

当她在车上抱紧松本的孩子时，意外地发现他毫无惧色，他只是歪头看着立香，仿若迎接宿命。

 

当她看着玛修安详的睡脸，柔软细密的淡紫发下埋着不安的未来。

 

 

当她终于鼓起勇气，使用箱子时，回应者一身华袍，莹白头发，手中握着彩织法杖，微闭的双眼睁开，那是一双她从未如此熟悉的晶莹的紫眸，烨烨生光。

 

“你好啊，御主君，我是梅林，人称花之魔术师，虽然很想说是初次见面，但是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吧？”

 

拿到箱子时，她曾想过面对他会是何等的反应，却从未像现在这般，令人心碎。

 

她哭了。

 

眼泪从面庞流下，苦难与责任，爱与义务，都抵不过这片淡淡的花香。

 

她半跪在地上，捂着双眼，从指缝间仰视着她的同类，仿若朝圣。     

 

 

Part 14 答案

 

那夜，立香召唤了全部的同伴。

 

完成时她已接近强弩之末，但她强撑着找到了梅林。  

 

“御主居然这种时候特地来找我，真让我受宠若惊，做点讨你喜欢的事情也未尝不可哦？”

 

梅林弯腰，俯视着他的主人，即便如此，反而像是主仆颠倒一般怪异。

 

“别废话了。”

 

立香仰视着男人，双眼里没有畏惧。

 

“今晚……不，明晚，请到我的房间来，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
 

 梅林此刻一半埋藏在阴影之下，一般显露于光明之中，而本人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 

“受欢迎的男人真是烦恼啊。御主如此盛情邀请的话，我也就却之不恭啦。”

 

她没有回答，只是抬起梅林的白皙过分的手，微微垂着头，伸出自己柔软的小拇指与梅林的指节分明的小指相勾连。

 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 

梅林眯了眯眼睛，御主颤动的睫毛之下的双眼是如此闪闪发亮。

 

让他不禁心生惧意。

 

 

Part 15 是夜

 

 

那天夜晚比往常都要寒冷，立香顶着被子抱膝坐在床沿前，被子柔软，暖烘烘的。

 

梅林则坐在地板上，无惧寒冷，手指不时扯扯衣领，随着他的动作隐约显露出阴影下的脖颈。

 

立香吸气，立刻嗅到了满口淡淡的花香。  

 

“所以呢，御主深夜邀请只为坐下谈心？难道不是来创造些风花雪月的佳话吗，简直是欺诈！”

 

闻言，立香只是抱着膝，心不在焉地用手指玩弄着半粉的脚趾，透明的指甲交错相映，微微发亮。

 

“梅林，我梦见了你。”

 

“自从那次以后，我可是十分安分守己，并未再窥探你的梦境了，这肯定是冤枉，我肯定是遭人陷害的！”

 

“只是单纯地梦见你而已，我能感受到并非是你主动参与我的梦境。”

 

梅林停止而沉默，到现在为止，御主一次也没有因为他的俏皮话而开怀，与人类的感情来说，这过于不相符。

 

“那么你梦见了什么呢？御主君。”

 

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湖水，即便小巧，却掀起狂澜大波。

 

泛人类史的最后的御主缓缓地抬起头来，那里仿佛有些不明的情愫与复杂的感情。

 

“我梦见你与我同室，却释放毒气，留我一个人，自己穿墙而过。”

 

她以为梅林会沉默，但是他没有。他只是戏谑地大笑起来，整个房间里明媚而富有磁性的笑声回荡。

 

“哈哈哈哈哈哈，我，会杀掉你？……不可能不可能，即使在梦中也十分的荒诞，杀掉泛人类史最后的御主什么的，简直就是——”

 

梅林擦了把笑出的眼泪，抬头笑靥如花。

 

“否定人理，否定纹样，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有趣，嗯，对，一点也不有趣，不符合我的审美。”

 

“嗯我知道。”

 

语毕，立香并未再谈及梦境，只是起身措手措脚地走到梅林的面前，半跪下来，然后拉住了梅林白法袍的领子。

 

梅林皱起了眉头，两者的距离如此之近，气氛接近旖旎，两人半透明的眼瞳皆清晰地映出对方。

 

“梅林。”

 

空旷的房间里响起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孤独。

 

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

“更准确地说，我爱你。”

 

又是这样，梅林叹了口气。

 

也该终止这一切了。

 

“牵手，接吻，肌肤相亲我是来者不拒，但是你好像不仅仅想要这些吧？让一个半梦魔拥有人类的感情，拥有肉欲以上的感情，难道不是强人所难吗？”

 

“即便如此。”

 

立香没有犹豫。

 

“那么，我会等你，等到这短暂的生命结束为止。”

 

“听起来倒像是非人类的思想了呢。”

“我是人类，即便看法不同，但我的本体还是人类，我作战时的勇气与力量，都是作为人类的选择，我不是半梦魔，更不是非人类，我某些的思想一定也是众多人类的共通的思想，我祈求你，请不要将我当作特殊的例子，给予忽视。”

 

“但是人类是不会这么做的。”

 

梅林微笑。

 

 

“人类，从来不会因为“所谓个别”而停留，他们奔跑着前进，在上帝的指缝间苟且。不管怎样，只要活下来就好，不论怎样，只要能够获得快乐就好。人类，就是这种弱小，贪婪，又懦弱的生物。即使他们创造的历史，美丽得绝妙，也不能掩盖他们本身散发出来的劣质气息。”

 

“他们的恶臭到低劣的气味。”

 

梅林愉悦又悲悯地看着立香。

 

他坐在床上，眼神正如他自愿被囚禁于幽闭塔中之时用千里眼观察着世间一般，平静，柔和，亲切，却没有一丝人类所应该拥有的情绪波动。

 

 

立香看着梅林，视线既温柔又痛苦。

 

只是她昂首挺胸，眼瞳中仿佛隐约有火焰跳跃，闪耀着希望的火苗。

 

 

“人类真的如此苟且吗？”

 

“回答我，梅林。你相信人类的爱吗？”

 

爱。

 

这个词让他想起大不列颠时代。

 

骑士的荣誉和贵妇们奔放的私情，轻飘飘的裙衣擦过骑士们的铠甲，大不列颠的人们，特有热情和传说的浪漫，但是这些又与他何关呢？他一直待在幕后，冷静地汲取所需要的情感，他本身并非人类，他从来不是。

 

“怎么可能呢？人类的爱即使存在，也十分的渺小，充满着背叛与不信任。爱对人类，只是一个幌子，他们真正所爱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罢了，兰斯洛特也好，圆桌骑士也好——”

 

立香抬头望向梅林，她一点也不愤怒，也一点也不认同。

 

她想向梅林证明这点。

 

但在他的心里，自己永远仅是弱小的人类中的一员。

 

而与本不应存的英灵结缘，已是最大限度的缘分了，她到底想要奢求什么呢？

 

想要更多的什么呢？

 

甚至……还要想改变什么吗？

 

 

立香站了起来，挺直了身子，她沉默地走下床，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
 

她转过脸来，忽然看着梅林，露出一个复杂而温柔的笑容。哀伤如同玻璃般脆弱的眼神像是洞悉一切般绝望，又像是不知世事的孩童般充满希望，爱意，痛苦在她的眼瞳中皆燃烧成灰。

 

“梅林，好好看着。”

 

她声音极轻极轻。

 

一瞬间，梅林看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之事。

 

他猛然间从床上奔起，但是——太晚了！

 

 

“令咒听命！”

 

立香的声音陡然提高！

 

然后她转而看向梅林，眼神坚定几乎要将梅林钉死在原地。

 

“梅林，拔剑吧，对准我的心脏，刺下去吧。”

 

立香手上的暗红色咒文开始慢慢地，一圈圈地亮了起来，照亮了梅林震惊的眼神。

 

“即使你让我杀掉你，也只是会让你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，你的死毫无意义。”

 

梅林不可置信地望着立香，他的手却因令咒而不受控制地将宝剑拔出，缓慢却十分稳定，正如下令咒的御主的内心一般。

 

“我早就……想告诉你了，人类最重要的一点，那就是人类为了爱可以牺牲一切！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！人类可以选择苟且，但是更多的人类选择去勇敢。”

 

“松本大婶的死让我明白死亡的不确定性，罗曼医生的死更让我明白死亡的意义。我无比爱着我自己的生命，无比恐惧着死亡，但是我选择跟他们一样。”

 

 

立香向前一步，她和梅林之间只有暧昧到窒息的距离，但没有丝毫的旖旎之感。

“即使他们的死亡的意义很美丽，很宏大，我的意义很狭小，我像一个任性而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一样，心里装下了一个人，便想把他缺失的东西双手捧起来送给他。”

 

“如果不是梅林的话，我宁愿不要。我也曾想过如果穷尽一生不移爱与他人才能让你明白的话，那也太悲哀了，所以不如，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吧。”

 

她抬起头，仿佛是朝圣一般，未掺杂任何情欲地亲吻了梅林的下巴。

 

“即便如此？”

 

梅林眼神此刻终于复杂起来，下一个瞬间，在令咒的控制下刀刃已抵上立香的胸口。

 

“即便如此。梅林，我爱你。”

 

立香的眼中平静，已经没有任何的……求生欲望了。

 

梅林手臂传来强大的魔力波动，他的魔力与令咒相违抗，刀刃颤抖着，发出嗡鸣声。

 

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，却只是沉默了。

 

立香忽然笑了起来，仿佛刚才袒露的不是心中最深切的爱意。

 

她无所畏惧地挑衅着他，眼中仿佛火焰也要燃烧殆尽。

 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！！！阿尔托莉雅的剑术老师啊，却连挥剑也不会了吗？”

 

“这就是人类的爱啊！体会到了吗？人类自私却又不自私，无畏却又懦弱的爱！”

 

 

然后她笑了，笑弯了眼睛，像是要宣告全世界一般大声地笑着。

 

“这便是人类的浪漫啊！这便是人类的心啊！梅林！”

 

语毕间，立香整个人都在发抖，她却执着又笨拙地凑到梅林的面前，她澄澈的眼瞳里盈满了玻璃或者说是水制的东西，眼瞳清澈，有着复杂而美的光辉，超脱了死亡，超脱了责任，困倦于爱意。

 

 

 

她低下头来狠狠地盯着他，滚烫的眼泪不断地从眼眶中滑落，她嘴唇开始颤抖了，手却紧紧地抓着梅林的法袍。

 

“真的很害怕啊，死亡。但是没关系了，你体会到人类的爱了吗？”

 

立香抬起头来，泪眼朦胧地看着梅林。

 

无声中，梅林心乱如麻，只是微微睁大眼睛地看着她。

 

这一语沉落柔软的内心，仿佛相照不宣的咒语一般，仿佛自我被层层剥落之后袒露最真实的一面，但是对于存活已上千年的神预者而言，剥落下后袒露的并非真我，仅仅残留着一个空旷可怖的黑洞。

 

“这样吗。”

 

立香歪头笑了起来，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一样，她微微睁着眼睛，温柔地看着梅林。

 

“真是遗憾，要是体会到了的话————也许你就拥有心了。”

 

 

 

说完她叹了一口气，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重新说。

 

“挥剑。”

 

梅林的魔力发出悲鸣般的摩擦声！令咒发出炽热到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温度，即使梅林使用魔力也再也无法抵抗令咒的力量。

 

令咒最后的嗡鸣声，仿佛温柔又悲哀的悲鸣。

 

梅林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举起剑。

 

 

 

那一斩，仿佛黑暗来袭。

 

仿佛永远的空洞的心脏，枯萎的花海。

 

 

像温柔的鸟鸣声一般稚嫩，要破壳而出地挣扎，像是苹果树下看书的少女，微红的脸庞下满满都是温柔。

 

 

立香。

 

藤丸立香。

 

在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人类中更加微不足道的个体。

 

我记住你了。

 

Part16

 

梅林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庞，沾满了猩红的血液，他一时间沉默无言。

 

他再低下身来看着地上浑身沾染鲜血的女孩，她静静地闭上眼睛，安详得仿佛睡着了一般。

 

他忽而像是醒悟般轻轻地笑了。

 

“什么嘛，原来最终还是如同你的梦境所说。”

 

“居然会感到所谓的悲伤，真是太不像我了。”

 

梅林视线转而凝聚在永远沉眠的女孩的脸上，轻轻地说。

 

“不过人类……果然真是任性啊，不过既然你都这么努力了，就给你一点最后的报答吧。”

 

然后他俯下身，用唇温柔地触碰了立香冰冷的额头。

 

Part17

 

第二天大乱，泛人类史最后的御主死亡让仅存的迦勒底的工作人员集体陷入沉默。

 

玛修久久地站在立香床位的位置，床上躺着的女孩有着充满活力的橙红发色，和再也无法，见到的，满溢着温柔的眼瞳。

 

床旁有一封皱巴巴的信，似是被反复揉捏过，其上是无比熟悉的字迹——致玛修。

 

玛修垂下头，眼瞳中似有水泽波动。

 

她打开了这封信。

 

致玛修：

 

这里是藤丸立香，不知道突然给你写信会不会吓到你。

 

但是你看到这封信的瞬间，就明白了吧？我，藤丸立香，已经下定决心了。

 

已肩负着人类最后命运的我，却做好了未完成任务就死亡的准备，在你看来，会不会是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十分的任性呢。

 

玛修啊，原本我啊，真的已经做好了即使粉身碎骨也会活下去的觉悟，但是一个发现，让我那时感到不可置信也感到极其的喜悦。

 

因为我真的能够，彻底的，任性一回了。

 

那就是，藤丸立香的死亡。

 

但是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要，玛修。

 

那就是松本的孩子，我安排其进行了御主适应性检查，结果是，这孩子拥有御主（Master）体质，此外也具有极强的魔术师潜质，奥尔加玛丽所长大概是忙于征集外来的御主，而忽略掉他了吧？

  

这就是我的发现。

 

最重要的事，我最担心放不下的事情，还有两件。

 

第一件事是请将那名孩子作为我的继承人培养下去，玛修的话一定能做到的，我相信玛修。

 

最后一件事，请你好好活下去，坚强地，坚韧地去面对这个没有我的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藤丸立香绝笔

 

“前辈……”

 

  玛修捏着信封，抬头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。

 

“我是真的……很想跟前辈，再看一次那天的天空啊。”

 

Part18

 

“芙，芙。”

 

芙芙四处跳动，然后直立身子，瞥向身后的魔术师。

 

“诶，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
 

梅林笑了起来，然后望向面前高大的幽闭塔，他眼神十分温柔，紫眸有着难以言喻的光泽。

 

“答案很简单啊，凯茜·帕鲁格。”

 

“大概是觉得人类的个体也有令人感到美丽的存在吧。”

 

 

莹白的发丝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，梅林微笑着，手中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魔法光芒。

 

“也许这种虚无缥缈的目的和意识，有一天能变成人类所谓的‘心’也说不定。”

 

“虽然也许是没办法做到的，但我发誓会努力的哦，御主（ Master）。”

 

光芒笼罩了花海。

 

Part 19

 

他走过了传说，用计谋和预言辅佐着君王，用不屑和轻蔑碾碎白骨。

 

他有过了爱情，但都是些缥缈的风流韵事，他享受肉欲，却无法窥看所谓的精神。

 

他从未真正欢喜于人类，他以人类的情感，人类的肉体作为粮食。

 

直到有一天，有一个人类笨拙地，笑着想给他心。

 

 

Part20心

 

 

 “大家的NP和HP都不够了，梅林！请尽快释放宝具！！”

 

黑发的少年站在后方，用手捂住胸口，手背上暗红色的咒纹有着晦涩的光芒。

 

他的身体单薄，汗水已经浸湿了衣服。

 

前方英灵们已疲惫不堪，小莫撑着立起的宝剑，剧烈地呼吸着，天草看似游刃有余地微笑着，其实也接近强弩之末。

 

“好啦好啦，这时候就该我来拯救你们与水火之中！”

 

梅林扶着法杖，挺直身姿，背后莹白的发丝飞扬。

 

魔术师手中释放出柔和的魔法光芒，温柔到仿佛让人落泪。

 

“星之内海，瞭望之台。自乐园尽头向你诉说，愿你们的故事充满祝福。只有洁白无瑕者方可通过——【已被永久闭关的理想乡】（Garden of Avalon）！”

 

高大螺旋状的最遥远之塔降临于世，其下繁花怒放，阳光照耀地面。

 

令人窒息，圣洁又美丽的场景。

 

但是————

 

几乎是同时，所有人都看向了天空。

 

只有芙芙轻轻地叫了一声。

 

塔下方的花海——

 

永远的，枯萎了。

 

 

天呐。

 

此刻有人惊叹，有人亲吻十字架。

 

 

此刻只有花朵们安静地全部蜷缩、枯萎变为干枯的碎屑的凝聚物，像是为了哀叹，为了送行某个人一般，而献上全部的悲伤。

 

梅林笑了起来，那是如同微风般清爽的笑容。

 

 

“这便是为了纪念你，为了悲悯你作为人类的心的永远悲伤的花啊！”

 

 

“My Master（立香）哟——”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END